- 撿拾 【冰夏漾】
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現在這種坐立不安的心情,是煩躁、膽怯、悶,還是其他種種,有一點像是小時後在等待分組時,發現自己永遠都是最後剩下來沒人要的那個時的心情,不想面對的失落與恐懼卻又如此鮮血淋漓的印在眼簾。
冬日的寒風吹得兇猛,夾帶著稀疏的雨滴肆虐,街道上幾乎已沒有什麼行人,時間已經將近午夜,漆黑的夜色還要占領著天空許久的時間,在明日的陽光來臨之前,我……還會活著嗎?
僅穿著單薄的衣物瑟縮在建築物角落,雙手環抱著因為冰冷而毫無知覺的軀體,止不住的顫抖讓牙齒碰撞發出喀喀喀的聲響,泛白的指間和黑髮下的臉孔沒有一絲血色,純粹的黑色眼眸像個瞎子般對不到焦,了無生氣的注視著這冷漠的世界。
在天不時地不利的情況下,行人雖少但也不能說是沒有,然而三三兩兩經過的人,不是帶著鄙視與厭惡的眼光看著少年,就是假裝沒看見般的忽視,偶爾有些略帶同情的視線出現,卻遲遲不見有任何人上前協助。
這已經是第幾天了……?
自從逃出上一個雇主的魔爪之後,無依無靠的徘徊在街頭上已經過去了好些日子,持續挨餓受凍得生活已經讓身體變得無法負荷,不只身體冰涼,連心也跟著冰涼,甚至意識也漸漸的麻木。
就這樣死了會不會好一點,反正這世界……也沒有什麼好值得留戀的……
空中的雨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無盡悲傷的心情,雨滴越下越大也越來越密集,濕透的衣物緊貼在肌膚上,對於是不是難受的感覺已經不怎麼重要了,少年雙手抱膝慢慢的闔上眼睛,臉上的水是雨或是淚無法分辨。
他就只是靜靜的坐著,等待死亡,等待解脫。
冰冷刺骨的雨滴落在他身上有著規律的節奏,滴答、滴答、滴答……,熟悉的令人不加注意,因此當節奏感突然消失時,少年晚了好幾步才發現異樣,起初還以為是雨停了,睜開眼瞼抬起頭,卻看見了意想不到的景色……
那種只存在於夢境之中,從來不屬於他,而他也不敢妄想的景色。
一柄透明的雨傘遮住了他的天空,阻擋了雨勢與寒風,在他和夜色之間形成了看似脆弱不堪卻又堅韌無比的防護。
少年呆呆的,有些無所適從的將眼光從透明傘往下移,或許是因為雨勢的關係,也或許是因為自己體力不支的關係,在模糊的視線中,他好像看見了一個絕世的大美人正蹙著眉頭瞧著自己。
那個大美人有著精緻的臉孔和及腰的黑髮,穿著整套西裝顯得英氣不凡,然而最令少年感到震驚與不解的是,此刻這個大美人正用著手中僅有的雨傘遮著自己,而放任本人在這雨勢下逐漸的濕透。
他……是在幫我撐傘嗎?
在失去意識之前,少年似乎看見了對方的嘴巴一張一合的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,倒下的身子硬生生的撞進一個厚實的胸膛中,而對街似乎跑來了另一個穿著西裝的人物,急匆匆的對著房車比手畫腳……
眼前剩下一片黑暗,他的黎明似乎在剛才突然降臨了,然而他卻又像是害怕一切都只是個虛假的騙局般放開了僅存的意識,不願繼續面對接下來的情況。
無論撐著傘的人是誰,有時麼樣的目的,是好心或只是一時的興起,少年都只想將記憶停留在有人為自己撐傘的那一幕,縱使繼續下去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走向理想的結局,他也賭不起另外百分之五十的慘烈。
人性的黑暗他見多了、見慣了,也不想再見了。
*
令少年悠悠轉醒的是那鬆軟的床鋪、適當的空調、隱隱約約的古典音樂和一股很好聞的薰香氣息,這些向來與他無關的事物令他覺得舒適卻又十分的不安穩,彷彿自己是個不應該存在於此的東西正貪婪的享用著一切,因此當少年醒來望見這美好的一切時,他著實的嚇了好大一跳,驚呼一聲就想從床上坐起,奈何疲憊至極的身軀不允許他進行任何的動作,因此他只好緊抓著溫暖的棉被,把自己在床上縮著一小團,烏溜溜的眼睛戒慎恐懼的看著四周。
好事向來都沒他的份,這事他知道的,因此他就像隻驚弓之鳥般等待著噩耗再次降臨。
當門咿呀的一聲打開時,少年抖了一下,手指緊緊的捲著棉被,用力到有些僵硬泛白的境界,他悄悄的往房門瞄過去,來人是他在路上所見過的大美人,而此刻他正一手拿著拖盤,一手用力的甩上門發生碰的巨響,滿臉暴躁的走上前來。
體力在睡過一覺後以逐漸的恢復,眼睛的視力也不再朦朧不清,在燈光的照耀下他仔細的打量著那個人,高挺的鼻子、如同火焰般鮮豔的紅眸令人不敢直視,緊抿的唇線似乎在訴說著主人的心情,而原本一頭飄逸的黑髮此刻正被胡亂的紮在腦後形成一個馬尾,標誌的五官令他看起來有些像是外國人,脫掉西裝外套後僅穿著一件襯衫的他依然帥氣。
等等……帥氣?所以這個大美人是個男的?少年覺得腦袋好像打結了。
「你醒了?」走近床邊將拖盤放到一旁的小茶几上,他一把拉過椅子坐下,冷冷的問著床上的少年。
在被人如此的瞪視之下,少年吞了一口口水,怯怯的點點頭已示回答。
「嘖!你是誰?」像是看不看少年膽怯得想後退的模樣,他微微的傾身,一手壓在床上,由上而下俯視著少年。
面對這個問題,少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,因為答案是他不知道。
從哪裡來,爸爸媽媽是誰,住在哪裡,幾歲,叫什麼名字……這些他全部全部都不知道,自從他有記憶以來,他只知道主人一個接著一個的換,只要做錯事就會被打,不聽話也會被打,每天活在飢餓與痛苦不堪的苦工之下,唯一的念頭只有活下去,其餘的他什麼也不敢想。
而且,也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些問題。
「我在問你話!」
「我、我不知道……」
看著少年一臉害怕與徬徨的搖著頭,黑色的瞳孔沒有著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光彩,緊咬著的下唇滲出絲絲血絲,放在被子外的雙手因為瘦成皮包骨而顯得有氣無力,而那一道又一道的淤青與新舊傷痕,他並沒有漏看。
正想要張口補充他並沒有惡意,一道略帶笑意的嗓音就在身後響起。
「冰炎,我就說你這樣不嚇壞他才怪。」一邊解著領帶一邊走進室內的是一個留著齊平瀏海,黑髮及肩的清秀男子,他伸出手拍拍冰炎的肩膀,說出來的語句惹來後者一聲不滿的哼聲,而他也只是輕笑著帶過。
「你好,我的名字叫夏碎,你呢?」
「我……沒有名字…」像蚊子般細小的聲音說著,頭也跟著低了下去。
他沒有名字,從小到大只要是有人叫他,不是喂、就是欸,或是其他更難聽的稱呼。
要把這些說出來嗎?……這些,都是他的名字嗎……?
「這樣啊……」夏碎看著快要把頭給埋進棉被裡的少年,輕輕的坐到床上,伸出手揉了揉少年那沒在保養有些僵硬糾結的黑髮,用著像是在哄小朋友的口氣輕聲的說,「那我們幫你取一個名字好嗎?」
「叫什麼好呢?」
「褚。」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冰炎,冷冷的吐出一個字。
「?」夏碎疑惑的看向冰炎,卻見後者並沒有想要解釋什麼的自顧自轉開頭,拿起桌上的餅乾往嘴裡放,夏碎聳聳肩,反正冰炎向來說什麼都會有他的理由。
「吶、以後你就叫褚,這樣你就有名字了,好不好?」
……褚。
少年露出棉被外的半顆黑眸直直的盯著夏碎看,摸在他頭上的大手很溫柔,很溫暖……
是不是只要他答應了,那麼他就會得到一個新的人生呢?
輪流望著冰炎與夏碎,一個冰冷一個溫暖,一個強勢暴躁一個溫文儒雅,然而望著他的眼光卻又是如此相同的純淨透明,不帶著任何一絲的邪念,少年微微起唇。
「好。」
END